谭秦东：我是个全国知名的精神病患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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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因为一篇文章，谭秦东不仅经历成为阶下囚、取保候审、撤案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遭遇，自己从过去不知名的皮肤科医生也一跃成为全国知名小人物。毫无疑问，这次成名，伴随他的是生活和身体状况的彻底改变。
　　这一年，谭秦东39岁，此时的他正在完成人生轨迹打碎后的重建。“药酒事件”像一个巨浪裹挟着这个中年人，让他从最初的挣扎、顺从、看淡，到如今站在被迫选择的新起点上再出发，谭秦东将这一切形容为“像做梦一样”。
　　因事件导致的“创伤后应激障碍”得到缓解后，谭秦东选择北上，成为一名“北漂”。他在寸土寸金的北京租下一个大开间，每天看书、礼佛、会朋友和写科普。在日前接受健康界采访时，谭秦东表现得如外界传闻那样敏感和警惕，一手戴着刻有金刚经的钛圈，一手拿着菩提手串，见到朋友总会双手合十称对方“老师”并送上一本佛法书，他将微信头像换成了小和尚，以此暗示自己与世无争。此刻的谭秦东温和得像个传教士，试图用这些方式让那场人生灾难赶快从自己生活当中消失。然而刻意为之的行为只是在表面上使他看似走出“深渊”，每晚惊醒他的噩梦和凌晨4点之后的失眠，仍然在不断提醒他，“梦魇”或许从未走远。
　　身心俱疲 只想过平淡日子
　　见面之初，谭秦东首先向健康界展示了一张照片：他手持撤案通知书站在镜头前（下图）。照片拍摄于今年5月份，当时他正在中南大学湘雅医院接受治疗，比起距离拍照前一个月刚刚走出看守所时的样子，彼时的谭秦东已显得利落很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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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（谭秦东供图，图片处理为其本人所为）
　　没有人能知道谭秦东在看守所中究竟经历过什么，刚刚重获自由那段时间，他见到家人和朋友愿意讲述在“里面”的种种，但伴随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发作，他将那段过往选择性遗忘了，他希望从大脑中删掉有关内蒙古的全部内容，这也是他的主治医师所期待的。尽管已经没有最初发病时的撞墙、哭泣等症状，谭秦东的精神并未彻底恢复，每天仍然需要服用包括帕罗西汀片在内的若干种抗焦虑的药物，如果症状得不到缓解，这类药物也有可能伴随他终生。
　　“药酒事件”不仅摧残了谭秦东的精神，也给他的身体带来伤害。由于在看守所压力太大，原本患有糖尿病的谭秦东胰腺分泌胰岛素功能彻底崩塌。被取保候审后，药物已经无法稳定住血糖，他成为一个需要随身佩戴胰岛素泵且不敢多吃主食的人。
　　“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，平安就好，过上简单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，那家企业的好坏都跟我无关。”谭秦东并不愿意再提及“XX药酒”，谈话说会用“某厂”“某经销商”代替。“不过我知道还有很多‘狗’，有人放‘狗’来我也不怕，我打了‘疫苗’”。谭秦东指的“狗”是一些在网上骂他的水军，这些人也逐一躺在了他微博的黑名单里，目前这个名单里有3000多人。
　　“我是个全国知名的精神病患者”
　　谭秦东将自己形容为一个“全国知名的精神病患者”，他能一眼找到交谈时咖啡厅屋顶角落的摄像头，但他并没有选择离开拍摄范围，而是落座在正对摄像头的位置。他知道此时不可能有人要加害他，但仍然对摄像头十分敏感。“没办法，就是焦虑，睡觉也经常被噩梦吓醒，梦到了什么完全不记得，醒来之后睡不着，所以总是凌晨四五点刷微博。”
　　谭秦东说，自己从小性格敏感，因为胆子小害怕青蛙，顽皮的小伙伴曾经专门抓青蛙放到他的文具盒里，他便更加抵触青蛙。现在，他用“那件事”来形容“药酒事件”，像抵触一切让他焦虑的事物一样努力将“那件事”排除在生活之外。不过，在谈话过程中谭秦东手机收到一则新闻，题为“广州区伯称喝鸿茅药酒后胃痛呕吐、诉健康权受侵害一审开庭”，他顿时表现出了异常兴奋，加快语速，“广州的司法很公正，区伯不一定会输。”谭秦东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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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遇到不公平的事，我还是会说话”
　　“‘那件事’是我人生中的一场事故，我稀奇古怪地进了看守所，又莫名其妙地出来，像做了一场梦，更像主演了一个偌大的笑话。”开始礼佛之后，谭秦东愈发相信，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修行，并且“有因就有果，坏人总是会得到报应的”。
　　“那件事”似乎激起了谭秦东内心深处的正义感。他很欣赏调查记者王志安老师；看到于海明将“昆山龙哥”反杀并确定正当防卫新闻后，他激动得“眼泪止不住往下流”；遇到他认为不公平的事，他会管，“一定会多说几句话”。
　　采访时，正值XX白药牙膏因被质疑添加处方药成分氨甲环酸陷入舆论漩涡，谭秦东马上在朋友圈转发多篇文章力挺最先披露此事的“博雅医生”，并且专门在微博上写下一篇题为“博雅医生，挺住！”的文章，随后他又将这位医学小师妹拉进自己组建的科普群里，让大家安慰、鼓励她。
　　毫无疑问，当看到“博雅医生”被网络暴力围攻的时候，他瞬间联想到了自己。“云南是个美丽的地方，但是云南的看守所可不美丽。”谭秦东转念又摇了摇头，自己的离奇遭遇引发舆论热议，伴随司法的进步，“博雅医生”一定不会遇到类似经历，但“博雅医生”在事件发酵之后选择离职，仍然让谭秦东扼腕叹息很久。
　　“每个医生心中都有‘梅奥梦’，我也一样”
　　选择“北漂”，谭秦东从未有一天让自己“飘起来”，每天大部分时间他会用来读书。对他来说，考取北大医学部公共卫生学院博士无异于一场需要拼尽全力的战斗。谭秦东自称是个很笨的人，这主要体现在考试上：考研考了四年才考上，驾照“科目二”考了8次到现在也没通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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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闲暇时候他会为微博上20万粉丝写科普文章，几乎每天都会更新。也许源于“那件事”，他最喜欢“怼爱喝酒的人”，在他心里，酒只能当做一种文化，用来小酌或收藏，人们日常不应该喝酒，有驾照的人最好一辈子不饮酒。“酒精是一类致癌物，这不是我说的，是世界卫生组织说的。”
　　针对传统医学中神秘且无法被证实的内容，谭秦东也会专门写科普文章批驳。“咱们很多人就是这里有问题。”谭秦东用食指用力戳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，“有人总认为老祖宗的东西是好的，老祖宗裹小脚，那些崇古的人怎么不让自己的老婆裹小脚？”
　　事实上，无论是考博还是写科普文章都不赚钱，谭秦东在北京的日常支出几乎全部是远在广州的妻子刘璇在负担。在谭秦东出事之后，刘璇为他奔走呼吁，最终促成了谭秦东收到一纸“撤案通知书”。“很感激她，我几乎会把她像菩萨一样供起来。”谭秦东说，为了减轻家庭的经济压力，他会帮朋友翻译一些英文书籍，千字收费150元，这个标准略低于市场价，每月他能因此赚到2000多元。不过赚钱并没有让他太过焦虑，他跟朋友一起运营他的微信公众号，他相信温饱并不困难。
　　在“那件事”发生之后，谭秦东原本处在融资阶段的诊所黄了，这让他前期所做的所有努力瞬间成为泡影，但他并未停下脚步。“每个医生心中都有一个‘梅奥梦’，我也一样。”谭秦东说，开一家皮肤专科诊所是他最大的愿望，他畅想这家诊所走平价医疗路线，与公立医院相比，诊所诊疗费略高、药费低，不过这是两三年以后的打算，现在的他主要工作还是考博。“我得承认记忆力受到损伤，背单词的速度比过去慢了一些。”谭秦东将目光投向窗外。
　　“喜欢北京，但不会把这儿当家”
　　正如谭秦东的一位朋友私下告诉健康界那样：谭秦东有些“拧巴”和“纠结”，在“那件事”之后，他对任何人都心存防备，他所说的常常并非所想。
　　记者：为什么热衷于科普？
　　谭秦东：我能顺利“出来”除了源于司法公正，更多是因为全社会帮助，所以我要用平生所学回馈社会，尽己所能提升大家的科学素养。有些传统糟粕的东西当成笑话集或是聊斋看看就得了，我们要抱着科学的态度与时俱进，我主要还是想让大家少交“智商税”。
　　记者：年底还有什么打算？
　　谭秦东：我想把今年包括我在内有离奇遭遇的医生聚起来，搞个聚会。“牙膏门”的“博雅医生”、北大医院被打医生赫英东、贵州因为尘肺病诊断被逮捕的三名医生，还有“烧伤超人阿宝”，让大家聚一聚。可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跟我一样，想赶紧远离那件倒霉的事情，所以聚会挺难。
　　记者：喜欢北京吗？
　　谭秦东：喜欢。长城、故宫、南锣鼓巷我都去过，我是南方人，到剧场听郭德纲相声也能gat到笑点。北京人情味很浓，商业气息淡，就是空气不太好，春节前我会回去，过完年再回来。这里没有家的感觉，不能拿这里当家。
　　记者：以后还会去内蒙吗？
　　谭秦东：祖国的大好河山那么多，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？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踏上那片土地，死都不会去。
　　采访手记
　　或许与经历有关，谭秦东很难与人敞开心扉，他深知“说错话”有可能带来灾难，因此将自己禁锢在预先设定的条框中，很明显遇到一些话题时，他不敢直言，哪怕是对话的时间持续数个小时，他的口中也不会吐出“鸿茅”两个字。
　　采访结束后，健康界联系上谭秦东的一些朋友，试图通过他们的描述，将谭秦东看得更加清晰。
　　曾经采访过谭秦东的一名记者不否认他的谨慎和胆小，“他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老实和安分，他很外向，在工作和事业上挺有想法，社交方面也有经验，就是采访时感觉他很防备我，一句话说完会再圆一遍，大概是怕有漏洞。”
　　在某地方卫计委官员眼中，谭秦东人很好，就是没啥主意，又有点儿小倔强，算是个矛盾体吧。“他的粉丝群体很大，未来他可做的事情很多。”
　　其实，无论谭秦东如何躲闪，过往事件都会像标签一样与他紧密相连。如“烧伤超人阿宝”所提到的那样，谭秦东只是一名冤案的受害者，仅此而已。
　　来源：健康界，作者：李子君
　　原标题：《“北漂”谭秦东：放“狗”咬我也不怕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