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门诊给“神经病”正名（阿尔茨海默症）

admin

　　每过3秒钟，全世界就会有一个人走入阿尔茨海默病的世界。近年来，一些城市的大医院里开始设立。在一些记忆门诊内，早期认知障碍就诊人数不断增加，这是可喜的现象，但家属、社会甚至病人自身对于这一疾病的偏见和错误认知依然没有消除。（摘编自《解放日报》《北京晚报》《中国新闻周刊》）
　　1 常被误解为精神分裂
　　进入记忆门诊的老人和家属，大多带着误解和伤痛而来。每周三上午，上海精神卫生中心5号楼219室门口，常年徘徊着两类人：一对互相搀扶的老夫妻，或是搀扶着老人的子女。他们是通过各种途径来找李霞的，她是上海精神卫生中心老年精神科的主任医师，也是上海首家记忆门诊的首批医师之一。
　　在我国，认知障碍的患病率为5%—7.2%，患者总数预计1600万。据不完全统计，在上海，患有各类认知障碍的老人已超过30万，考虑到筛查覆盖率有限，实际人数应当超过这一数字。
　　转换视角，人们对疾病的认知不尽相同。2003年，李霞来到上海精神卫生中心老年科工作时，虽然尚无专门针对认知障碍的门诊，但彼时，她已接触了不少患有这一疾病的患者，只不过，老人们都是被当做精神病人送进医院的。在病程初期，多数老人表现为记忆力下降，家属会认为这是正常的衰老表现，哪个老人不会忘些事情呢？因此，绝大多数家属并不会因此寻求医生的帮助。但实际上，遗忘是认知障碍的早期表征，吞噬记忆的“蚂蚁”已经出现，平时安静乖巧的老人，脑中已经暗流涌动。
　　“随着病症发展，老人一旦出现发脾气、像孩子一样闹腾等行为时，就会被束手无策的家属当做精神病人送到我们这里。”李霞说，大多数人拖至难以治疗的程度才就医，往往是由于亲友的错误认知造成的。
　　李霞还记得，2007年门诊刚开设时，她和同事遇到的情况几乎全是家属的崩溃。“很多时候，老人被送来时，我们发现他的身体明显已非常虚弱，亟须住院检查，但家属依然认为老人不听话，就是精神病。”常见的情况是，一番检查下来，发现老人患有糖尿病、高血压，已经出现电解质紊乱、低钾、血压飙升、血糖不稳定等情况，再加上不吃饭不吃药，情况只会越来越恶化。
　　当时，记忆门诊的医师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是：“他们不是精神分裂……”
　　2 社会的不理解，加速了家属的崩溃
　　在李霞眼中，这些走进门诊的老人，无非是生命转了一个圈，又回到了小朋友的状态。
　　在门诊，家属口中经常会提到冲突矛盾，这些大多来源于对疾病的不理解。李霞经常给家属构想一幅画面：设想一下，你是一位患有认知障碍的老人，本身患有的老年疾病让你身体疼痛，但由于认知障碍导致大脑退化，你不知道如何向家属表达身体的疼痛，这时，饭点到了，家属照常喂饭，但你无心进食，一下就把食物打翻在地。矛盾就此升级，家属怒火中烧，甚至强迫你进食，你身体的本能反应不是听话顺从，而是更激烈地反抗……
　　家人如此，公众更是简单粗暴地将未知的精神状态与自身进行隔绝。对人脑复杂性的认识让李霞对精神疾病有更为平常的态度，“人衰老以后，大脑功能出现紊乱，就是会出现各种问题，就像普通人醉酒后也会出现异常的精神行为，但我们不会因此而完全与其隔绝”。道理归道理，社会对认知障碍的认知，显然无法达到李霞的预期。李霞曾遇到过一位早发的轻度阿尔茨海默病患者，有一天老人从小区走失，竟走上高架跳了下来。居委和社区居民炸了锅，一致坚持要把这位“神经病”老人强制关进医院。病人的妻子是护士，知道自己的老伴并不是精神病，但顶不住周边施加的压力，只好一遍遍打电话给李霞，几乎是哭喊着：“医生求求你，告诉他们我爱人不是精神病。”
　　“作为医生我也很无奈，在社会眼里，病人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，是必须隔离起来的，社会的不理解，加速了家属的崩溃。”李霞说。
　　面对压力，更多的家属选择自己承担。李霞最近新收的一位病人，晚上不睡觉到处游走，妻子只能跟在身后，白天，丈夫把大小便全洒在妻子身上。有的子女为了照顾父母，只好把工作辞掉。也有老人因为这一疾病把名下公司经营得破产，还有老人被身边的骗子骗走大量钱财，家属无可奈何。
　　3 有失忆和悲伤，也有感人和温暖
　　在记忆门诊，其实不止有失忆和悲伤，也有感人、温暖和善良。
　　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的记忆门诊，多数患者是在家人“组团”陪伴下来就诊的。最让医师褚琳印象深刻的是一对80多岁的老夫妻。这对老夫妻原来都是大学教师，妻子在几年前罹患了老年痴呆，还合并有帕金森病，渐渐地就不能走路了。于是，丈夫每天都推着老伴出来散步。在老先生的微信朋友圈里，晒的都是老伴的照片。褚琳说，不少患者的家属会有“病耻感”，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家人“傻”了，但这位老先生从来不避讳。有一次，老先生种的牡丹开花了，他摘下了一朵，别在妻子的耳旁，妻子笑得很开心。老先生说：“看到她的笑脸，多辛苦我都值了。”
　　感情好的夫妻，到了老年就成了彼此最忠实的照料者。感情不好的，有些人也在对方遭遇重病的时候“回归”了。有一天，记忆门诊来了一位老年男患者，这位患者70多岁，是在儿子和老伴的陪伴下一起来看病的。儿子的一句话引起了褚琳的注意，“我妈可真不容易，都离婚10多年了，还来照顾我爸”。详细一问，褚琳才知道，这对老夫妻早在10多年前就离婚了，原因是丈夫的脾气极其暴躁。这次，前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晚期，离婚10多年的妻子决定回来照顾他。让人惊讶的是，老先生生病之后的脾气反而变得特别温和，前妻感慨地说：“10多年前他要是现在这样的性格，我也不会和他离婚了。”
　　4 守护他们的“乐园”还太少
　　这些年，随着人们对认知障碍的认识不断加深，门诊之外的变化也折射在就诊数据上。李霞所在的记忆门诊，每年与认知障碍相关的就诊可达1.5万人次，甚至没有认知障碍的市民也会前来咨询。
　　“10年前遇到一个轻度病例，大家都当个宝贝，说是凤毛麟角一点都不夸张，现在，我每20个病人中，就有4个是第一次来，其中一半是轻度病例。”李霞说。
　　但李霞依然认为，现在最大的问题仍在于很多轻度患者没有前来就诊。目前，我国轻度认知障碍规范诊治率仍然很低，仅5%左右。这些年，李霞积极与各类公益机构、社区医院合作，通过组织培训和提供技术指导的方式，提高社区的筛查覆盖率，尽早介入干预。然而，守护这些老小孩的“乐园”还太少。2014年10月26日，首部《中国记忆门诊指南》提出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诊断和治疗标准，可作为开设记忆门诊的参考。有学者当时提出，如果中国记忆门诊的密度要达到某些发达国家的水平，需要有6338个记忆门诊。而当时，我国一共仅有128个记忆门诊。多数城市在2017年以后，才实现记忆门诊“零的突破”。很多来自江西、辽宁、山西的病人家属反馈，当他们选择到大城市就诊后，才首次听说有记忆门诊的存在。
　　李霞和团队期待改变这种现状。如今，他们每年做大型培训两次，每次培训对象近300人，其中一半来自医院。在上海其他医疗机构内，越来越多的记忆门诊开了出来。与此同时，全国各地前来取经的医生也越来越多，远至东北、广东，近至长三角，派出精神科和老年科医生前来研修。
　　李霞说，作为一名治疗认知障碍的医生，她从不害怕自己会患上这种疾病，“哪怕一个人能力再弱，他也有权利好好生活”。